还是以我的成长为话题吧，1982年6月我从西昌师专毕业，7月被分配到边远的木里县工作，心里说不出的失意，您安慰我，并亲自送我去报到。在木里县教育局办完报到手续后，陪同了我三天，提醒叮嘱了太多太多。那时木里交通闭塞，供应紧张，又值夏天雨季，寂静的县城里只有马帮叮叮当当的铃声，连汽车的马达声喇叭声都很少听得到，我的心情很灰暗，每每有快窒息的感觉，所以您一直对我不放心，回家后和爸爸给我写了很多信。我在木里只工作了四年，生存状态很差，文化生活枯燥，物质生活单调，除了我的学生，我几乎没有和外人建立起真正的友谊，我又患上了夏季慢性肠炎。我们家没有“办法”将我调回西昌，好在四年后我和妻子一道调到了绵阳。您有些不愿我的远离，因为“父母在，不远游”。后来，您和爸爸都分别来绵阳看望过我，您还陪我们生活了近一个学期，后来也就对我放心了。我在绵阳一呆就是15年，您共来了两次，那时条件不好，两次都留下了遗憾。2001年我调到成都工作，您又两次来陪我一起生活，那时您已经八十多岁，还坚持每天为我买菜做饭，您喜欢看书，读了许多小说，又看完了我的教科书，还经常和我交流。现在回忆起来都叫我充满了愧疚，但您却表现得很满足，因为您的出发点就是来照顾我的。做您的儿子注定是幸福的，但也注定是要终生遗憾的。天下的母亲大多伟大，可是我的母亲实在不凡！

2003年您离开成都后，就一直生活在西昌农村，只是偶尔由大姐接到攀枝花，那里有您带大的四个外孙，而每次都又只作短暂看望就回西昌去，西昌有您始终觉得愧疚又最牵挂的二儿子。是儿女们把您的心都操碎了，爸爸不在了，您的内心就满是对儿女的牵挂，只是您很坚强，从来不愿明确表露。

近几年来，您的身体一直很不好，您总是自己开处方叫二哥二嫂为您买药，能对付就对付，坚持读《圣经》，每天唱赞美诗并祷告，听说我有时给您寄来几张照片，您会翻来覆去地看好久，我给您寄来一封信您会百看不厌还作了妥善收藏，可是我却图省事，往往以打电话来代替，您又听不清楚，只好由二哥二嫂转告。您曾两度住院，第二次您已经清楚了自己的病情，心脏功能衰竭，可能随时都会“走”，您坚决要求回家，并到了不通商量的地步，二哥征求我的意见，我同意了，过后我曾写过一封信给您，玩笑揶揄带责备，您始终对此不置一词。后来的日子里，您一直靠一些最普通的药物维持，您走后我从同样是医生的四维表妹口中得知，心脏功能衰竭给您带来的难以想象的痛苦，我又增添了更多的愧疚。我每年都只能在寒假回来看您，来了又忙于应酬，陪您的时间很少，一直以为您的时间还会很多，也就不甚珍惜每次的相见。也没有在意您越来越多的“去天国”的表露。今天我给您写的这封长长的信，您能看到吗，您会收藏起来吗？

2008年寒假我回家，当时您正卧床不起，受着病痛的折磨，见到我后，挣扎着执意要起来，由我们搀扶着去到堂屋，坐定，让我捧出我才“接回来”的祖母的骨灰盒，您双手抚摩着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：“妈，您来啦？”那声音悲凉而苍老。谁能想象你们婆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“见面”！这是您最后的一堂亲情教育课，您以这样的方式给儿女留下一个完整的榜样。

母亲，今天回望您，思念您，只觉得您是一本书，够我百读不厌，百读才能解。我不能想象作为一个水准很高的知识分子，您在农村一呆就是46年，那是一个文化极度闭塞的环境，同龄人中无人可对话，下一辈中也无人可对话，与您文化修养相当的父亲，已早您20年而去，您是多么的孤独，读不到报刊杂志，家里几乎没有像样的藏书，您是怎样保持一个读书人的习性的？您不但没有忘却书写，而且书写越来越有“味道”；您不但没有忘却所学医理，而且心得越来越多；您不但没有忘却您喜欢的诗词楹联，而且时常创作。晚年您唯一的信息渠道就是电视，许多人都把看电视当成消遣和娱乐，可是您却记了许多笔记，有关于国际大事的，有关于国家大事的，有关于科技的，有关于考古发现的，有关于历史人物最新评价的，有关于医学技术的，有关于自然灾害的。有时看完一部电视剧，您还要写写剧评。您像吮吸新鲜空气一样认真呼吸着这微弱的文化气息。可惜这些文字都散落到处，许多都没有得到珍惜，否则收集起来，那将是一部国学著作！

母亲，这封长长的信，您能读到吗？天国能感知到人间思念吗？这是我在思念中煎熬出来的，在自责中良心发现出来的！今天已经跨入2010年了，您已经离去200多天了，我的思念还是难以平复，难以整理清楚，就写到这里吧，更多的故事，更多的想念就留在心里了。

母亲，我也知道，来到乃是偶然，离开却是必然。可是我好不甘！

母亲，珍重！

——2010年1月9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