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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松毛(一)

作者:沈明德 发布时间: 2020-07-08 阅读:( 2348 )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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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刚上小学的一个周末,天刚亮,母亲就带着我走了五里村道,来到镇上。露水打湿了我们母子的裤腿,幸好太阳已经从门槛山后露出了光芒,母亲说很快我们的裤腿就可以被晒干。这一点点小麻烦,不能影响我的兴奋,因为我们此次要破天荒地乘坐班车进城,去见已经十多天没见到的小姐姐。而以往我们每次来去城里都是靠艰难的步行,傍晚归来时,总是被南风吹得灰头土脸,走得筋疲力尽,疲沓嘴歪。

此行的目的,是去“专医院”接小姐姐,她手疼,已经于一周前去做了手术,由城里的舅舅们照顾着她。

坐在班车上,看着一排排、一棵棵树木快速地向车后倒去,看着路旁的一块块农田不停地改变着形状,然后被我们的班车一一抛却。我将脸紧紧贴在玻窗上,感受着这些新奇,对小姐姐的想念,早已从大脑里替换得干干净净。

我的好心情,在见到小姐姐时被彻底的终止了。她吊着一只手,手肿得好大,而她的脸却消瘦了许多。两个舅舅和舅妈们告诉母亲,小姐姐的手患的是骨髓炎,手术无效,得送到省城的大医院重新手术。

母亲一下委顿了起来,舅舅们有些手足无措。

许久,母亲拉起姐姐说:“天无绝人之路,我们回去。”

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泪光。坐班车来的喜悦早就荡然无存。

我们走在县城最繁华的“大巷口”,有车来人往,有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歌曲。我无心留意,紧紧跟在母亲和小姐姐的身后。

母亲没有带我们去班车站,而是找人四处打听一个叫“王吉生”的人。走了好几条街,我们最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,母亲在一处矮房檐下的小门外停了下来。

她轻轻敲着小门,连敲了好几遍,里面传出了一声衰弱的问询声。

母亲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:“大爹,是我。我是荣年。”

衰老的声音发出了邀请。

我们勾着头,蹑手蹑脚探进了小门。

小屋没有窗户,光线很暗,只有一匹蒙了土尘的亮瓦透进一点光亮,我们适应了一会,才发现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躺在一架小木床上。

他指指旁边的一个小木桌。母亲神会地摸到了一匣火柴,点亮了小桌上的煤油灯。

屋里一下亮了许多。母亲找来一根条凳,我们母子三人一同坐下。然后,母亲让我们叫僵卧在床的老人“大公”。

我这才发现,他奇瘦无比,眼睛深陷,头发花白,胡须比头发白,也比头发要长一些。

我心里有些害怕。

母亲惶恐地而关切地问道:“大爹,你这是怎么啦?”

老人说:“他们把我赶出来大半年了,让我住在这里,扫大街。”

我不明白“他们”是谁,但是母亲肯定知道。可是她一句话都没说,只是幽幽地轻叹了一声。

母亲又问:“您生病了?”

老人说:“前些天,他们拉我去批斗。我从高凳子上摔下来,腿摔断了。”

我注意到了他的一条腿上着夹板,缠着绷带,平放在床上,没有盖被子。

母亲又沉重地叹了一声气。

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。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,也不知道这位从没见过面的“大公”是怎么了。

老人看见小姐姐吊着的手,抬抬下巴,算是向母亲询问。

母亲突然站起来哭泣着说:“大爹,求您搭救我女儿!她得了骨髓炎了。”

老人叫小姐姐去到他的面前,他捏了捏小姐姐的手,问了一些情况。

小姐姐却疼得哭了起来。

老人问:“开了刀?”

母亲点点头。

他说:“他们治不好。”

母亲又点点头。

他费力地侧着身子从枕头下摸出五分钱,递给我说:“你去巷巷口看看,那里有一个老婆婆在卖炒瓜子,你叫她撮五分钱的瓜子给你。”又给了我一个牛皮纸信封。

等我买回来一信封瓜子,他又叫母亲去小巷一处堆着一些废砖瓦的角落里,从一个破瓷盆里扯来一株“地松毛”。他将小药苗拿在手里,看了看,露出了一丝笑容,我感觉到了他的笑容里夹杂有慈爱与欣慰。

他告知了母亲药物的使用方法,就叫我们快走。还叫我将装着瓜子的牛皮纸信封带上。

母亲要为他做饭,他拒绝了,说:“一会,他们要给我送饭。”此处,他说的“他们”是指自己的儿女。

返回的时候,我们没有坐班车。母亲带着我们要走着回去,她要将车费节省下来。三十多里路,我们走了好几个小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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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上,我们又在水沟边找到了一大捧“地松毛”,母亲按老人教给的方法给小姐姐敷上了一些。她不时递给我和小姐姐一人一颗水果糖,这是给我们克服困难的奖励。那一信封瓜子也成了我们行路的犒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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