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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逝的山河(四)

作者: 管理员 发布时间: 2020-07-07 阅读:( 1994 )  

山河还被开出了好几条水堰,分别在不同的河段,每条水堰都明显高出河滩,每一道水堰上都有两间相距不远的瓦房,那是磨房和碾房,听说原来总共有六处,后来冲毁了一处,我见到的就只有四处半,那是分属于三个大堡子的,长村两处,樟木碾两处,张家湾子只有半处。每一处都是一个水碾房一个水磨房的组合,张家湾子没有磨房,就只有一盘水碾。它们分属于五个生产队,没有水碾水磨的生产队就只有交费排队加工粮食。那是我在农村见过的最有质量的机械。河水通过堰沟,进入一个蓄水塘,再通过闸门进入一个斜度很大不断变窄的木涧槽,水速迅速加大,然后冲击在一个巨大的叶状木盘上,就带动了上面的碾磨转动,木涧槽的上端入口处有一个用长长木头作力臂控制着的水闸,人不用走出磨房和碾房就可以起放。水堰的水完成任务后又重新回到主河道。水磨和水碾也是我们喜爱玩耍的地方,粮食收割完毕,那里就常常有人轮值,一段时间就有许多大人挑着粮食来去,这是山河最有人气的时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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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学即将毕业那年,老师带着我们整个毕业年级去伐木,改善校舍。我们背着粮食,带着砍刀绳索还有行李,溯山河而上,走了几十里,进入到大山深处,看到了深山中的山河,它有瀑布,有深潭,有轰隆隆的声响,还有水气腾起,沿岸风景极美。我们见到了原始森林,见到了彝族寨子,见到了数不清的奇果异树,色彩丰富极了。深山中的山河“山味”十足,不像我们在山外见到的温驯,简直是狂放式的奔流!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。我们就在原始森林的边缘完成了砍伐任务,后来有许多人都去砍伐原始森林,听说现在那片原始森林已经早就没有了。

我也见到过令人敬畏的山河。偶尔有的夏天连降暴雨,大山早就吸饱了水分,千沟万壑的水流就汇聚到山河,形成奔腾的水势,水量是平时的千百倍,平时平坦宽阔的河道变得一片汪洋,夜里轰隆隆的水声令人心惊,老人们惊恐地说“走龙了”!于是有人悄悄烧纸焚香祈祷,“送龙”快走。大水过后,来到山河一看,绿油油的河滩有的汪着水,有的变成了泥泞,河道里的水坝几乎都不在了,那房屋般大小的巨石距河道近一点的都被移了位,只有远处草地上的那些还静卧在那里。我终于明白了,山河上为什么没有桥,宽阔的河滩上为什么没人种庄稼。

后来大一些,我常常喜欢在河边的草地上仰天而卧,看天上的白云,想一些母亲讲过的神话和寓言故事,仿佛山河就和这些故事都能合为一体。也常常一个人登上巨石去眺望远处,居然常常看得内心空旷悲凉。这样的无端感受,至今也还偶然会重温起。

小学快毕业的时候,山河突然闹热起来,许多大人在河道里修了一条简易公路,直通向山嘴,据说是用于建设水库交通运输,结果是许多大小拖拉机还有畜力车都来河道里拉石头,后来又加入了几辆“日立”汽车,机械轰鸣声充斥了整个河滩,人们先拉河道里裸露的干净的石头,后来就撬埋在草地中满身黄泥的我们不曾见过的石头,先拉人们抱得动抬得动的,后来就用炸药炸开那些大如房舍的巨石,然后装车拉走。一两年后,整个河滩变得千疮百孔,巨坑处处,起码数万立方石头被拖拉一空。这些石头有的被拉去修房造屋,有的被拉去铺路,有的被拉去砌安宁河的河堤。起初是集体无偿征用,后来可以卖钱。自打可以卖钱起,山河地区的人们都像抽了鸦片一样亢奋,不知停歇地翻挖不停,后来山河就变成了一道窄窄的深壕。水碾水磨都被拆了,因为它们的水渠和蓄水塘都由大量的石头垒砌而成,就连它们的建造也用了大量的石头。

后来,真的修水库了。水库选址在山口处,那里是一个理想的“葫芦形”地势,内侧居然有一个开阔的小盆地,山口处非常狭窄,相对的两座山峰高大而陡峻,便于建造水坝,又有很好的库容。第一年,主要用人力,集三个主要受益村之力,近千名劳力战斗了一个冬春,结果上万立方的土石到夏天被一场河水就冲得干干净净。犹如无数蚂蚁的辛勤劳作成果被一场雨水轻轻松松就毁坏了一般。第二年,全区都参加了这项工程,人工增加到几千人,又从冶金矿山调来了几十台大型挖掘机和铲运机,终于在雨季到来之前铲运来了半匹山的土石,垒起了大坝的雏形,经受住了山河不羁的挣扎。后来又用了两年时间才将水库真正建好。修建期间,山河河道车辆不断,扬起的尘土变成一道道红黄的沙阵,弥漫在空中,久久不会消散,山河水时常断流,我们不能再去洗衣洗菜,没有了草场,也不能去放牧。好在我离家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上中学去了,否则,不能享受山河之美的时光一定非常无聊和痛苦。

读完了中学,又上了大学,然后工作。偶尔回家,也偷偷去看看山河,那条小小的深壕可怜至极,宽阔的河岸被毁坏完了植被,撬光了石头,如今已被农人全部开垦完毕,夏天里是一壕浑水,冬天里收割完庄稼的沙地被南风一吹,扬起阵阵沙尘。沟中偶尔能见到几头水牛,它们由于失去了草场,都显得体型猥琐,毛色污秽,咀嚼着主人带来的干稻草,将粪便和尿液都排在水流中,水流就成了一条屎尿河。那条作恶的车道也不复存在,帮助完人们的掠夺,它也不再具有任何价值,被争抢开辟成了耕地。

村子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会去那里玩耍,也不知道我们曾把那里当做乐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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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河消逝了,而且永远不可能重现,可是它给我的快乐深如烙印,时常要被记起。有时我常常孩童似的这样去猜想:假如山河没有那些美丽的鱼儿,没有那些勾起人贪婪的石头,一定惨不至此。有时又觉得山河离开大山的怀抱,来到这没有起伏本不配拥有风景的地方,实在是一个错误。没有了山河,那里的孩子们真可怜,他们再也不能完整地看到家乡的四季,春有小花,夏有绿草,秋有黄叶,冬有枯槁;他们再也不知道山河曾美如油画,河水曾清如甘泉,河鱼都是奇珍,碾房磨房将山河装点得酷具欧美风情。

唉,谁能还我山河?——再见了,山河。再见了,我的巨石,我的草地,我的碾房磨房,我的游泳池,我的童年时光!

有人唱过“河山只在我梦里”,今天,山河也只能这样被我在梦里甜美地想起!

——2010年10月11日于成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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